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婴啼第36节(2 / 2)


  “你没做错任何事情。”急诊医生叹了口气,“我也想,如果早一点儿剖宫产,是不是能留下婴儿?但这些想法是没用的。我们是人,不是神,我们无法预知未来,无法知道每个操作是对是错,是福是祸。我们已经按照流程进行了最优处理。现在复盘是不公平的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。我没事儿。”穆济生摘下手套,而后深深吸了一大口气,平定了下,眼睛有些微微发红,道,“今天一天送走两个,第二个还是这样……”非常凶猛、非常突然,而且,是母子二人同时。

  他忍不住想:这是一个怎样操蛋的世界啊。

  为什么,一定要有一部分人遭遇这种事情?有的人还非常年轻,有的人则刚刚出生,甚至没有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,哪怕一眼。

  …………

  出来,急诊主任向家属们详细说明抢救过程。

  几个家属当场崩溃,然而看见急诊室里呼啦啦地一下出来十几个人,知道医生已经做了他们能做的一切了。

  应笑也在大门口等。

  见一群人说完了话,应笑赶紧迎上去。

  她先看到萧七七。萧七七正跟在他们产科的刘副主任身后——产科的正主任欧阳主任,还有两个副主任都是女人,欧阳主任还是院士,开创了一个疗法。

  应笑先与刘副主任打了招呼,而后道:“七七……”

  “……”萧七七说,“你去看看穆医生吧。他好像……挺难受的。”

  “嗯。”应笑让到一边,望向队伍最后。

  穆济生也站定了。

  走廊宽阔明亮,他们二人目光交缠。

  等所有人都离开以后,穆济生才开口说:“……笑笑。你怎么也在这里?”

  第42章 三更

  穆济生对应笑讲了抢救室里发生的一切。

  应笑一急,两手握着穆济生的两只手腕,说:“你没做错任何事啊,一点点错都没有。你是按照正规流程一步一步做下来的,已经做了诊疗指南上面一切你能做的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穆济生扬起脖子,望望虚空,喉头上下一滚,而后重新看向应笑,“但是,我不是按诊疗指南一步一步做的机器。我是救死扶伤的医生,只有救回一个患者才是完成一桩任务,而不是按照步骤做下来了。我会觉得自己好像……并没有比别人强。”

  “我明白……”应笑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、做些什么。来自一个不会见到生离死别的科室,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劝慰对方一些什么。好像此时任何句子都会显得又薄又轻非常无力。

  她只能说:“我明白——”“我明白的。”

  “我已经当医生十年了。偶尔,还依然是有些沮丧。”

  “我觉得,”应笑小心斟酌字词,“穆医生,你大概将‘好医生’的标准定得太高了。你已经尽一切努力了,这就是个好医生。当然,病人们到医院里来,全都希望我们打破操蛋命运的不公正,可这真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。它需要全人类啊。操蛋命运的不公正……这玩意儿太强大了,但是,我们是在越来越好的,之后也会越来越好的。”人定胜天,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好难,几千年来无数天才日思夜想转辗反侧,也只到了这种程度。

  穆济生微微笑笑:“嗯,我都知道。”

  应笑当然也很清楚穆济生他全都知道,可她真的是说不出来穆济生也不知道的,于是只有说点心里的话:“而且,你很厉害,真的很厉害。医学的东西如此庞杂,可你却懂得好多好多,不光是常见的还有不那么常见的,世界各国疑难病例你也知道好多好多,每回面对你的患者都能做出准备的抉择,好像什么都见过、什么都知道。还有你的科研也很厉害啊,人类对抗某种疾病一直都是艰难、悲壮的,你别觉得你的研究不是什么大新闻,但也许,别人基于你的想法,就能将某种疾病被攻克的时间提前一年、一月、一天,甚至只是一秒、零点一秒、零点零零一秒呢。道路上面的一颗石子也已经是非常非常厉害了。况且,你还张罗了nicu的reunion呢,还有什么roomin,对吧?教宝宝的爸爸妈妈照顾孩子,还教他们应该掌握的医疗知识。”

  穆济生只垂眸望着应笑。

  “反、反正,”应笑继续说,“我就觉得你特别好,特别特别好。”

  穆济生的眼神似乎变得和缓了些。

  应笑也不知道如何证明这个“我就觉得你特别好,特别特别好”,同样不知道如何给对方更多支持,与穆济生对视一会儿,微微靠近了,踮起脚尖,带着试探,在穆济生的下颌上很轻很轻地吻了吻。

  穆济生没有作声,还是看着面前女孩儿,然而眼神好像更加柔和了。

  应笑觉得她的亲吻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用,便又大着胆子,搂住穆济生,又在他的下颌上面亲了第二下、第三下,越来越急,越来越密。

  几秒钟后,穆济生的左手小臂轻轻搂上应笑后腰,且越来越用力,右手则是随着拨开已经停止了动作的应笑的马尾辫儿,揽住她的后脑,在她梳着马尾巴的发缘上小心地印下了一吻。好像是在吻头发,又好像是在吻额头。

  末了,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势,应笑嗅着穆济生颈子间的荷尔蒙味儿,而穆济生呢,又亲吻了同个地方两下,而后两手搂着对方的腰,将自己的下颌搁在应笑的发顶上,先是用下巴颏儿向左右两边柔柔缓缓地蹭了两下,接着便静止不动了。他搂着女孩儿,阖着眼睛,下颌贴着对方柔软的发顶,足足过了七八秒钟,才又重新站起身子,放开应笑。

  他汲取到一些东西。

  应笑只觉两边脸颊通红通红,要着火了,极力想保持镇定,然而声线还是有点颤音,问:“好点了吗?”

  穆济生的两边唇角终于有了一个弧度,道:“好多了。”

  他很清楚他要继续。对于死者,他的责任已经尽到了,而接下来,生者才是最重要的。他不能将坏的情绪粗暴带给等他的人,他要成为其他那些无助的人的支柱。

  听到穆济生的回答,应笑点点头:“那就好。”

  “抱歉。”穆济生道,“今天本来我是应该安慰安慰你的,结果变成你来安慰我了。”

  “互、互相安慰吧。你下午时也安慰了我呀,还给了我水果糖呢,好吃。”

  穆济生问:“不就是糖精味儿?”

  “不是。”应笑眼睛亮亮的,“好吃。很甜。”

  走廊灯光大亮着,二人目光交错、纠缠,暗流激涌。

  过了会儿,穆济生又想了想,问应笑:“我还需要填写死亡记录和其他材料,你等会儿?”

  “不然……”应笑犹豫了下,还是道,“没有那么着急的话,晚上回来再写吧?记得住吗?我知道你还难受,你可以不用急着将那个孩子变成法律上的一张纸。”

  穆济生的目光还依然是轻柔的,他说:“也好。”

  “那,先回家?我可以做一个鱼。”

  “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