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装客户端,阅读更方便!

第8章(2 / 2)


  这个季节河里田间的鱼虾正肥。刘婆子前些天特地买了一篓子米虾,放在缸里养了几天,待虾吐尽脏污,去壳抽筋,拿刷子一只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,加些姜蒜酒醋辣椒末子,放在油锅里一顿爆炒。

  盛起来红艳艳一大盆,撒上一层椒盐葱花粒子,简直是天下至味。

  李绮节尤其爱吃肥虾,不必下人伺候,肉乎乎的小爪子拈着虾尾巴一阵乱啃,啃得小嘴巴油乎乎亮晶晶,辣得她眼圈都红了。

  李昭节和李九冬看着青花描枝盘里红灿灿的辣虾,也都食欲大开,吃了一只又一只,几乎停不下来。

  刘婆子和曹氏站在下首,挽起袖子,露出腕上戴着的圆形福寿纹银质手镯,剥了一碟子又一碟子的虾仁,虾头虾壳堆成一座小山包一般。

  周氏怕她们肠胃消化不了,示意刘婆子和曹氏停手不用再剥虾壳,不许姐妹俩多吃。

  姐妹俩不敢撒娇,低头继续喝米粥,眼睁睁看着李绮节独享美食。

  李大伯不爱吃辣,却爱拿爆炒米虾的粘稠汤汁泡饭吃,白胖的米粒混着香辣的汤汁,颗颗晶莹,吃起来胃口大开。

  他一边哗啦啦往嘴里扒饭,还一边点评:“这辣虾,没有我做的好吃。“

  周氏含笑嗔了一句:“官人又在孩子们面前自夸,几时见你做过菜?“

  李大伯哼了一声,神情颇为得意:“我年轻的时候,乡里人家整治酒席,都来求我帮忙,白案红案,蒸馒头炒大菜,我全都会。娘子不信,可以找间壁朱大郎问问,他娘老阿姑那年做寿,寿席上的一道粉蒸肉就是我做的!吃过的人没有不夸的,老阿姑到现在还常常说起我那天做的菜。“

  听到朱大郎和老阿姑的名字,周氏眉头一皱。自从知道朱娘子放任朱家几个大姑娘咒骂李绮节,她心里带了气,不肯再把家里的米汤白白送给朱家。今早朱家拍门来求米汤时,她让刘婆子找了个借口推了。

  没想到朱娘子二话不说,回家把他家才几个月大的小儿子抱到李宅门前,站在风地里大哭了一场,说他们李家为富不仁、见死不救。间壁几户人家都围在一边指指点点,刘婆子见不是事,又怜惜朱家小郎君哭得可怜,只能照旧把米汤全部送给朱家。

  也是因为这个,才会吵醒厢房里的李绮节。

  周氏瞥一眼吃着辣虾的李绮节,眼光不自觉落在她的一双大脚上,长叹一口气,好在李绮节没听到外边到底吵了什么,不然还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。

  李绮节没有察觉到周氏的目光,一边剥虾壳,一边饶有兴致地听李大伯吹嘘他从前在乡间镇上帮厨的事迹。都说君子远庖厨,这个时代的男人,十之*都是直男癌重度晚期,宁愿饿肚子,也不会放下身段炊米造饭。李大伯倒是豁达得很,不仅不以做饭为耻,还觉得颇为光荣。

  吃过早饭,李大伯在网巾外面罩上一顶生纱*帽,带着招财出门,去渡口坐船。周氏看着刘婆子撤下碗盘,领着丫头去厨房预备午饭的热菜。

  李绮节则领着李昭节和李九冬姐妹俩在后院的桂花树底下拍皮球。

  皮球里面塞的是谷糠和绿豆壳,轻飘飘的,没多少重量,外面扎了颜色鲜亮的彩绸丝带,又漂亮又轻巧,很适合小娘子们闺中逗趣。

  李绮节上辈子没生过孩子,这辈子还是个孩子,完全不会同孩子打交道。她喜欢偶尔逗逗孩子玩,但叫她自己养孩子,那是万万不肯的,她是眼看着爸妈兄嫂是怎么一把屎一把尿把几个侄儿侄女拉扯大的——一日三餐吃饭都要又哄又吓地喂着吃,拉了尿了立马要换衣服,天气热了怕小孩出汗,天气冷了又惦记着孩子不能着凉,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随时都要哭闹一会儿,分分钟都离不了人,好容易长大懂事了——五六七八岁的孩子,暴躁调皮,人厌狗憎,一熊熊一窝。

  她上辈子曾经帮着兄嫂带过孩子,只陪着那小霸王玩了一个下午,她觉得自己的运动量和容忍度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和升华,蛮可以立刻去竞争十大中国好涵养人物奖。

  所以对付李昭节和李九冬,李绮节的手段非常粗暴单一:想出各种游戏,让两个小妮子尽情玩耍,玩到精疲力尽,就没有力气折磨她这个大姐姐了。

  李昭节使坏把皮球挂在桂树上,让李九冬垫着脚去够,李九冬费了半天劲儿,都够不着,忽然脸一垮,哇哇大哭。

  李绮节最怕小孩子魔音贯耳,听到哭声,吓了一跳,下意识想跑远点。

  刚想转身,看到李九冬委屈的神情,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,忍不住噗嗤一笑,抱起小堂妹,刮她的鼻子:“等九冬长高了,也能把皮球挂到树上,让昭节够不着。“

  李昭节撅起嘴巴,有些不高兴。

  院门前一声窃笑,有人道:“哪有这么教妹妹的?“

  李绮节蓦地一怔,来人有一把清亮的好嗓子,又脆又亮,这倒没有什么,可他说的话并非潭州府的方言,而是官话。

  是她长这么大,头一次听本地人说官话。

  ☆、第11章 秀才

  来人拂开掩映在月洞门前的美人蕉叶片,信步走进院子里。

  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郎君,穿一身雪白细布圆领襕衫,浓眉大眼,样貌端正,拱手唱了个肥喏:“方才失礼了,三娘勿怪。“

  这回他说的是潭州府本地方言。

  李绮节放下李九冬,把手绢别进腰间,回了个万福,匆匆打量小郎君几眼,见他穿一身细布襕衫,想必是县学的生员之流。

  县学和后世的学校不一样,不是人人都能进的,只有通过县试、府试、院试层层选拔的学子才有资格进学。每个州县的生员都有定额,瑶江县的生员限额大概是二十个,总的来说,就是千里挑一,凤毛麟角。

  小郎君小小年纪,竟然能够着一袭只有士人学子才能穿的襕衫,不是秀才,也该是个准秀才,相当于在十五岁之前一次性通过小考、中考、高考和研究生考试,人才啊!

  李绮节心里不由有些疑惑,在这个年代,人人都信奉万般皆下品、惟有读书高,李大伯和李乙自然不能免俗,十分看重读书人,家里若是有个学问好的表哥,李大伯肯定早就宣扬得天下皆知了,可她怎么从没见过眼前这个小郎君?

  “三娘不记得云晖了?小时候你们俩常常在一起玩儿的。“

  周氏笑呵呵走进院子,“这是你孟五叔和五娘子的儿子,他们家的堂叔孟举人就住在你家间壁呢。“

  原来是孟举人的堂侄孟云晖,五娘子的儿子。李乙曾让进宝把家里的百草秋梨膏送给五娘子,就是给孟云晖预备下的。

  李绮节曾经听葫芦巷里的妇人们八卦过,说正是因为五娘子的儿子少年早慧,孟娘子才会对五娘子另眼相看。五娘子家过得清贫,为了供奉儿子读书,夫妻俩想尽办法省吃俭用,亲戚们也多有接济,仍然不够,五娘子只能厚着脸皮一次次去瑶江县的孟家打秋风。

  现代社会物资丰富,教育普及,供子女读书仍然是一笔很大的支出,何况是物资匮乏、阶级森严的古代。平民之家举全家之力,往往都不能供出一个秀才。尤其是食不果腹的农家,送儿子进学,等于把全部身家投进科举这个无底洞里,然后满怀希望地守在无底洞前,等着无底洞能够吐出丰厚的回报。

  孟云晖还未到弱冠之年就考中秀才,在乡下来说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,五娘子这么多年的辛苦没有白费。

  不过秀才又如何?虽然乡下规矩宽松,又是亲戚,互相串门不必顾忌,但孟云晖怎么说都是个读书人,应当更明白分寸礼节,他是外男,赶在女主人周氏之前进院子,怎么说还是有点失礼。

  李绮节垂下眼眸,淡淡笑道:“原来是云晖表哥,我都快认不出来了。“

  她当然认不出来。五娘子和周氏沾亲带故,孟云晖小的时候,五娘子常常带他到李家串门,他是原身小时候的玩伴,去私塾念书之后,就没怎么和原身往来了。

  而李绮节那时候为了养好一双脚丫子,从不出门,两厢好几年没见,孟云晖大概还能认得出她,她却是认不出孟云晖的。

  孟云晖眉眼微弯,摸了摸鼻尖,没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