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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节(2 / 2)


  “你是说安娜是个恶魔吗?”

  “我说的是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桩罪行,但只有两个人被送到这里,”他提高了声音,心潮澎湃,“安娜是个罪人,而你不惜牺牲自己来帮她逃跑,简直疯了。”

  “能让我如此忠诚的女人,一定值得我牺牲。”

  “你没好好听我的话。”他握紧了双拳。

  “我听了,可我不会把她抛下。”我说,“即使你让我今天走,我明天也会想法回来。我既然做过一次,还会再做第二次。”

  “别这么傻啦!”他重重地砸着门框,弄了我们俩一头灰,“不是忠诚把你带到布莱克希思的,是复仇。你不是来救安娜的,你是为了来索取你的‘一磅肉’(1)。她在布莱克希思是安全的,虽然被囚禁,但是很安全。你不想让她被圈禁,而想让她痛苦。外面很多人都想让她遭受痛苦,但他们不愿意像你这样去做,因为他们对安娜的仇恨远远比不上你。你跟着她来到布莱克希思,整整三十年,你都在尽力折磨她,就像今天侍从折磨你一样。”

  沉默将我们笼罩。

  我想要张嘴回答,却一阵阵反胃,头也晕得厉害。世界好像颠倒了过来,即使我坐在地板上,也感到自己在坠落,不停地坠落。

  “她做了什么?”我低语着。

  “我的上级……”

  “向一个打算复仇杀人的无辜者打开布莱克希思的门,”我说,“你的上级和这里所有人一样有罪。现在告诉我她做了什么。”

  “我不能。”瘟疫医生虚弱地说,他抗拒着,但是已然疲惫不堪。

  “你反正已经帮了我这么多。”

  “没错,因为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是不对的。”他又从酒壶里喝了一大口酒,喉结动了几下,“没有人反对我帮你逃出去,因为你本来就不该来这里,但是如果我告诉了你不该知道的事情,就会危及我们两个人。”

  “我不能就这么走了,我得知道来这里的原因,否则我也不能保证将来会不会卷土重来。”我说,“求求你,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结束这一切。”

  鸟嘴面具缓缓地转向我,整整一分钟,他站在那里,陷入思考。我能感觉他在评判我,拿起我的品质掂一掂放在一边,然后又将我的缺点举起来置于灯下细细评判。

  他评判的并不是你。

  这是什么意思?

  他是一个好人,在这一刻他发现了你有多么好。

  瘟疫医生低下头,将自己的高帽子摘了下来,露出了固定鸟嘴面具的棕色皮带子,这吓了我一跳。他逐条解开这些皮带,嘟囔着用粗手指费力地解扣。当最后一个带子松开的时候,他摘下了面具,放下斗篷上的兜帽,露出了下面的秃顶。他比我想象的还要老,得有五十多岁,那种兢兢业业劳作的正人君子的面孔。他的眼睛布满血丝,皮肤是旧纸的颜色。如果我的疲惫可以呈现出来,也会是这个样子。

  他不在意我的目光,仰起脸来迎接从窗户透过来的晨光。

  “很好,这么干得了。”瘟疫医生把面具扔到戈尔德的床上。没有了瓷质面具的束缚,他的声音反倒让我认不出来了。

  “你这样做不行吧。”我冲面具示意一下。

  “我违反了一堆禁令。”瘟疫医生一边回答着,一边坐在门外的台阶上,他调整位置,好让整个身体都沐浴在阳光中。

  “每天早上开工之前,我都会来这里,”他做了个深呼吸,“我喜欢这个时刻。一般会持续十七分钟,然后天上就有了云彩,两个男仆会继续前天晚上的争吵,最后会在马厩那里大打出手。”他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摘下了手套,“毕肖普先生,真遗憾,这是你第一次能真正地享受这个时刻。”

  “喊我艾登吧。”我说着,伸出手。

  “奥利弗。”瘟疫医生说着自己的名字,握了握我的手。

  “奥利弗,”我若有所思地重复着,“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还有名字。”

  “也许我在路上遇到唐纳德·戴维斯时,就应该告诉他我叫什么,”他的唇边泛起一丝微笑,“他那时非常生气,这能让他平静下来。”

  “你还会出去吗?为什么?你不是有谜底了吗?”

  “你逃出去之前,我还有义务保护那些追随你的人,给予他们你所拥有的机会。”

  “可你现在知道是谁杀死了伊芙琳·哈德卡斯尔了呀。”我说,“这能改变什么吗?”

  “你是在说,因为我比他们知道得多,所以我会觉得自己的任务困难吗?”他摇摇头,“我总是比他们知道得多,我也比你知道得多。知识从来不是问题,无知才是我苦恼的根源。”

  瘟疫医生的面孔又严肃起来,声音里的那些轻快也消失了:“艾登,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摘掉自己的面具。我需要你看看我的面容,听听我的声音,你就知道我对你说的绝对是真话。我们俩之间不能再有猜疑。”

  “我明白。”我勉力应承,感觉自己像是在等待真相。

  “安娜贝拉·考尔克,就是你所说的安娜,这个名字说出来就像是一种诅咒。”他盯着我,好像将我钉在原处,“她是一个犯罪组织的头目,这个组织在全世界几乎一半的国家里播种着毁灭和死亡的种子,如果三十年前她逍遥法外,肯定还在行凶作恶。这就是你想要放走的人。”

  我应该惊讶、震惊,或是愤怒。我应该抗议,可是我现在心如止水。这感觉不像是解密,更像是说出了我早已熟悉的事实。安娜可以在必要时,变得凶狠、大胆甚至残暴。在门房里我见过她的这种表情,那时她持枪走向丹斯,没有认出来是我。她当时完全可能扣动扳机,没有一丝悔意。她杀死了丹尼尔,我却做不到;她还无意流露出让我们自己杀死伊芙琳的想法,那样就可以去解答瘟疫医生的谜题。她说那是句玩笑话,可我直到此刻也没法分辨她话中的真假。

  然而,安娜杀人只是为了保护我,为我赢得时间来揭开谜底。她强壮而善良,当我援救伊芙琳的意愿威胁到对谋杀谜局的调查时,安娜还保持着忠诚。

  在这个宅子的所有人当中,安娜是唯一一个从不伪装自己的人。

  “安娜已经改头换面。”我辩解道,“你说布莱克希思本意是改造人,是要抹去他们本来的特征,考察他们新的品行。那好,我在过去的一周里已经仔细审视了安娜。她帮助过我,不止一次地救过我,她是我的朋友。”

  “她杀死了你姐姐。”瘟疫医生脱口而出。

  我的世界霎时一片空白。

  “她在世人面前虐待她、羞辱她。”他接着说,“安娜就是那样一个人,艾登,那种人是不会变的。”

  我跪下来,紧紧捂住太阳穴,尘封的回忆纷至沓来,好像要喷发出来。

  我的姐姐叫朱丽叶,她有棕色的头发,笑容明朗。她负命去抓捕安娜贝拉·考尔克,这让我骄傲。

  每一段回忆都像一块玻璃碎片,穿透了我的大脑。

  朱丽叶干劲十足,又很聪明。在她眼里,我们不能只是简单地期盼正义,还必须去维护正义。她总能让我会心大笑,在她心中,维护正义要全身心付出。

  泪水从我的脸颊流下。

  安娜贝拉·考尔克的手下夜晚出动,将朱丽叶从家里掳走。她丈夫被匪徒一枪爆头,这还算幸运的。朱丽叶被折磨了七天后才被杀死,他们在所有人面前折磨她。

  他们将其对朱丽叶的迫害称作正义。